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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7-29 15:10:47
编者按:镜头前的新闻主播是专业的,但在镜头后,也有念错字、紧张的时候,本文作者曾是新加坡新闻主播,她带我们一起回忆,她刚刚做主播时的场景。
本文出自世界科技出书社出书的《回望加利谷山》一书。
·曾月丽 Chun Guek Lay
媒体人似乎比一般人有更多的第一次 ,体会人生百味。
每一次的第一次,绝大多数与工作挂钩,为了采访拍摄录影的需要。电视面对大众,不提早落足心思筹办、演练、彩排,一有疏漏,不是堕落挨批,就是悔恨不已。
1989年曾月丽初上主播台。
第一次坐上主播台,站在第三摄影棚的监控室,看着新闻编辑同事们急急忙催稿插稿、送带子、喊Cue、切换镜头,自己手心也在冒汗,但那份紧张却仍是旁观者的感觉。
直到新闻主管韩澄元通知,已排好日期让我进摄影棚播报8点晚间新闻时,听罢呼出一口气,心里一阵喜,继而一阵忧。真的要出镜了?真的要开始面对观众了?真的准备好了吗?这一串的疑问,使我犹豫了好几天,鼓起勇气告诉韩主管:请挪后一个星期。
上山
上加利谷山的路蜿蜒,初来者都要摸索哪条山路最短最好走,最可能遇见相熟的同事,随机搭一趟顺风车或结伴上山。
初入行的日子,如上山拜师学艺,师父曾非敏一周数天给我上课练习播报新闻。他是前辈级的新闻播报员,镜头前的他一派严肃,私底下却爱说笑话,举例论证:
“几个人在搓麻将,一听到重要新闻时,都不禁停下手、竖起耳朵听。好的新闻播报员就是要让听众倾耳听,如果你播报的是条重要的新闻,而听众照旧搓麻将,无动于衷,那就是你的问题了。”
非敏前辈说,播报新闻语调要庄重,每个字音清晰准确,但却非照本宣读。 对于没有受过播音训练的我,播报电台新闻立即成为我的第一战场。几个月的培训期间下午3点和4点的简要新闻,大部门由我承包了。时间一到,抱着新闻稿从电视大厦三楼快步走到电台大楼底层的播音室隔间,坐下后,先跟值班的播音员“Check Mic”,等时针走到正点时,就开腔亮嗓。
三几分钟的简要新闻,除了广大的听众之外,非敏老师经常也在“监听”。有一回,我把都是第三声的“卡塔尔“念成“ka3 ta2 er3”,新闻播报完了,老师指正,这三个第三声连在一起,变调应该念“ka2 ta2 er3”。
播音前辈这么告诫:一个字或词念错了,自己却浑然不知或来不及纠正,隔空留下的错误就会酿成印象,以讹传讹。若非非敏老师的指导,若非电台新闻的考验,我的电视人生很可能磕磕碰碰,主播台还没坐稳就已被人批得体无完肤,早早退场了。
上场
第一次在8点电视新闻档亮相是个星期六晚上,韩主管说,周末观众大多出外,较少人留在家中看电视,批评的人也会少一些。韩先生确实有见地,低调出镜比起高调进场宁静多了,存活率也会高一些。
当晚无惊无险,平稳过关,我也就那样活下去了,今后便周而复始,日夜轮转,与第三摄影棚难分难舍,结下半生缘。
早期四个语文组都在第三摄影棚直播新闻,这里可谓新闻主播的诞生地。重新到旧,从稚嫩到资深,每个主播的青春岁月、风华正茂都曾在此驻留。
这儿也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,说不完的新闻如子弹飞射,穿越一个个风起云涌的年代。波斯湾战争、邓小平逝世、香港回归、澳门回归、亚洲金融危机、安华遭马哈迪革职、苏哈多倒台等等,皆是过眼云烟。
进出全台使用率最高的第三摄影棚,都得推开一道厚重无比的铁门,听说有怀孕的女主播怕动了胎气,收支时总要有人代庖。
除了铁门,从二楼监控室到楼下摄影棚之间的一道螺旋梯也潜伏危机。下梯阶时,我总是担心一脚踩空跌下,手中的新闻稿散落满地,新闻出不了街。虽然现实中未曾发生失足的事儿,梦里却出现好几回,潜意识里的不安多年以后仍然抹不去。
90年代施宏洲、曾月丽搭档播报新闻。
初期,摄影棚里并不平静,直播现场还有两位操纵员掌镜,推着粗笨的摄影机,对焦念稿的我们。一边翻稿念稿,一边时不时有编辑或助导推门进来,把手抄稿或打印稿交到我们手中。稿子一份浅红、一份浅蓝,都写着号码和英文字母V1或V2,让两位播报员知道新闻稿的顺序、谁念哪份稿,这样才不会念错稿。
大部门的新闻稿都是现场播读,已经录好音的新闻片约莫六、七则。由于读稿量大,若中气不敷、调气不顺,半小时的新闻不见得容易挨过。
后来摄像机进入无人操纵,读稿全面电脑化,双人播报酿成单人担纲,摄影棚里只听到自己读稿的一把声音,还有耳机里传来的新闻片声响以及导播断断续续的口令,新闻编辑也很少下来打搅了。瞬间感觉孑然一身,寂寞非常。
入行时的身份不叫主播,而是“新闻评述员”,除了播报电台电视新闻,还得出外采访拍摄、写稿剪辑新闻片。虽然已当了几年的报馆记者,但电视作业与报纸新闻属性差别,报纸要细节,电视要重点,一个要多,一个要少。
对于喜欢舞文弄墨的人,丢弃形容词不是件快乐的事,但却必须忍痛接受。印象中第一个采访的人物是失明画家庄淑昭,稿子写完后,请资深新闻评述员吴钦佩帮看几眼。不意她就地删去文中好几个形容词,令我错愕了好一阵。
隐约记得她说,画面中看得到的东西,不消花笔墨形容,给信息就够了。电视新闻时间有限,用字要简练。
钦佩是第一代的新闻评述员,经验丰富,在电视拍摄的取镜、故事的铺陈方面给了我这新手不少的指引。我们俩也一起报新闻、一同相约去挑选出镜服装,顺道喝茶聊天。
那年头新闻评述员工作相对轻松,有自己的办公室,不消老呆在新闻室与编辑们争座位。我们都有电台和电视播报班表,迟到漏班不是轻易事,若身体不适或喉咙出问题不能值班,必须提早通知主管,赶紧调人。
逢年过节新闻从不打烊,为了公平起见,农历新年的值班一直循着规律走:不是年除夕和初二工作,就是月朔和初三值班,大伙儿都不得请年假。平日各人都是工作三天、休假一天,按着大早班、午班、晚班、休假的日程作息。
初到电视台时,第八波道一天只有一个电视新闻时段,接纳双人播报形式。那时包罗我在内,共有六位新闻评述员,按班表每人一周出镜二至三次。
突发状况
每次出镜极为珍贵,与钦佩、陈桂月、胡敬中、黎学平、施宏洲等评述员相比,我是最资浅的一个,语速较快,吃螺丝的机率也较高。每次现场播报吃螺丝,内心并欠好受,但还是得处之泰然。这么说不是原谅自己的失误或不敷,支吾过去,而是要懂得在短促的时间里稀释不安,快速重振信心。
宏洲最常和我搭档播报新闻,也常给我提点,还救了我一回。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晕倒,竟然发生在新加坡广播局总经理黄李淑珍女士退休的送别会上。员工们都站着听她致辞时,我因肚子饿、血糖偏低,站久了不支倒地。在我摇摇欲坠时,宏洲及时扶了我一把,后来他就一直取笑说:原来你的体重不轻!
进入1990年代,新闻时段增多,工作逐渐加重。1991年波斯湾战争发作,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队伍发兵轰炸伊拉克,全球无不关注战争的进展。管理层随即宣布第八波道延长广播,从中午到午夜加插新闻快讯,几乎每个钟点都有关于战争的报道。
那一年我刚好怀着第二胎,也只能跟着时钟走,挺着个大肚子上下螺旋梯无数次,步步小心又惊心。大年除夕夜,因有跨年迎春综艺节目,午夜新闻快讯延后播出,我记得播完新闻时已接近凌晨2点,独个儿开车回家,行至加利谷山下还碰到交通堵塞,被大批到汤申路花圃抢购年花的人潮车流围困了一阵。
显山露水
从1990年代开始,主播台上多了更年轻的新脸孔,詹玉珍、陈婷的加入随即改变男女新闻评述员人数均衡的状态,由于男少女多,女女配很快就取代了男女配。新闻室里也一样阴盛阳衰,女编辑人数盖过男编辑,女导播女记者更是气势逼人。放眼望去江山变色,以至于一些男同事笑谑:阴风阵阵。
也有人添油加醋,说加利谷山阴气原来就重,因为附近就是坟场。
这座山女性特别多是个事实,不但新闻室,许多部分也是女多于男。媒体业需要牙尖嘴利、体现欲较强的人,而这些特质似乎让女性占优势,不但新加坡,许多国家的电视行业其实也渐渐由女性来统领。
更确切地说,加利谷山有灵气,是个人杰地灵的修炼场,聚集了历经磨练的各路英雄好汉、女中豪杰,都等着机会显山露水,活出自己的色彩。
曾任中文新闻与时事组总编辑的王丽凤就是个精彩的掌门人,《早安您好》在她手中诞生,每年的国庆庆典现场直播由她统帅,新加坡几届大选的开票夜有她坐镇,新传媒与报业传讯竞争的年代她领头应战。丽凤敢于突破用人的胆识魄力是个经典,无几人能及。
过场
2000年我接手时事节目《焦点》的主持棒,随后兼任幕后的监制。离开了新闻主播台,主持从端坐酿成站立,这一改变,让我在第三摄影棚又度过十六年。办公室搬到电视大厦的两楼半,无数个奋战的夜晚,在中文时事组的小房间里漫漫度过。
2016年底最后一次在第三摄影棚录影,主持《焦点》。
新加坡航空公司班机台北空难、陈水扁两颗子弹、贝娜姬遇刺、全球金融大海啸等一连串的大事如浪涛激流滚滚而来。出点子拟问题、采访写稿翻译剪片包片各个要求细致、条理分明的环节,每个星期都消耗掉《焦点》团队的脑力精力。一年52个星期,《焦点》每周不能断货, 偶尔停播是因碰上佳节或特备节目。在我的职场生涯中,那是最劳累煎熬的长年战争,如果没有历年主干组员协力共患难,每年52集的“功课”要了命也赶不出来。
2012年,中文时事组总编辑胡敬中摆设我监制《星期二特写》,让我走出纷纷扰扰的国际风云,稍稍放缓心情,体会小市民人生,感受新加坡的《生活气场》 、《广厦千万间》、《浮生街影》,探索《星洲头家》的历史。
在加利谷山的最后两三年,《特写》组员搬到电台大厦的地面层办公室,与英语新闻台938同事共处,空间宽敞又靠近餐厅,用饭喝茶方便得很。那时候新传媒迁往波娜维斯达的计划属实,各人都等着搬去新园区,山上人烟渐少。午后独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,喝着奶茶,看着窗外绿景,有些怅徨:这个地方难道就这样消失?这一刻即将不再了?
收场
2016年底最后一次在第三摄影棚录影,看着熟悉的读稿机、墙上的黑白大笨钟、映照过无数主播和嘉宾身影容颜的大面镜子,点点的感伤瞬间泛上心头。曾经的梦想期盼,曾经的风发意气,曾经的枪林弹雨,都在这里上演落幕。
2016年底告别加利谷山之前,《星期二特写》组员 在办公室留影
曾经照得脸庞发亮的一盏盏强灯,已遮挡不住岁月的皱纹,只能看着人去声寂,静静地等着熄灭。灯火阑珊处,一声叹息。
曾月丽
作者简介:
曾月丽于1989年由报界转战电视台,担当新闻评述员。2000年开始主持与监制时事节目《焦点》。2012 年起担当《星期二特写》监制至今。在32年的电视生涯中,曾专访多位国内外政治领袖,主持新加坡大选、时事论坛等重要节目,多次获得红星大奖最佳新闻播报与时事主持人、最佳资讯节目,以及国际赛事纪录片等奖项。
《回望加利谷山》是第一本详细记录新加坡广播电视发展史的重要中文书籍,是50多位曾在加利谷山新传媒(MediaCorp)中文节目组的台前幕后人员撰写的集体记忆,图文并茂地讲述了80年来发生在加利谷山(Caldecott Hill)的重大事件和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。
本书50个篇章分为八辑:统帅、先驱、广播、新闻与时事、综艺节目、华语戏剧、幕后雄师、熠熠星光,时间跨度从1942年日本占领新加坡时期一直到2016年新传媒搬家到纬壹科技城。真实地记录了一批热爱广播电视事业的台前幕后人员,如何在摸索中学习,在学习中发展,从零开始不停追求卓越;如何为观众制作更好更精彩的广播和电视节目所付出的汗水和努力。
原标题:《新加坡主播自嘲,“播重要新闻的时候观众还在搓麻将,那就是你的问题”》